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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录入本人校对
以下正文
——夏尔会保护我。
他嘴唇碰触到的耳垂麻麻的,但她觉得那就像是被他施了守护魔法,意志顿时坚定了起来。
夏尔的态度和话语仿佛带着与爱情相近的感情,但她不敢抱持期待。期待落空是很痛苦的。
再说,夏尔的爱说不定是母鸟守护雏鸟的那种爱。
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安对他抱持什么样的感觉,就只是想温柔地守候她。自己的恋慕之心对他来说可能是无聊又滑稽的。
夏尔的温柔是她的一大支柱,也带给她无上的喜悦。他的温柔对待是她不敢奢求的幸福。
太阳下山了,作业房暗了下来。短短数小时后,明天的早晨就会降临。
她连忙点灯。
原本在作业台上打瞌睡、点头点个没完的米斯里露惊醒了。「咦?安?哇!天黑啦?!」他连忙起身,惊慌失措地跑到安面前。「安,你在干嘛啊?我连砂糖菓子的影子都没看到耶!」
「嗯,我现在要动工了。」安卷起袖子,将双手泡到冷水桶内。这时米斯里露从另一个冷水桶中舀水放到作业台上。作业流程他都牢记在心,手脚俐落地帮她张罗道具,真是可靠。
她抽手,倒冷水到作业台上铺开的银砂糖上,迅速地搅和糖与水,砂糖团成形后就开始用双手揉捏。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我需要紫、红、蓝,还有黑、绿,颜色跟这五色相近的色瓶可以全帮我拿出来吗?」
「好!」米斯里露干练地将与那五种颜色相近的所有色瓶都放到作业台上,且依颜色浓淡摆放。
「安,你要做什么啊?」
「纹章啊。」
「纹章?哇,什么样的纹章啊?」
「契恩巴家的纹章。」
「原来啊,你要做契恩巴家的……咦咦咦?!这样好吗?那是被国王陛下铲除的家族吧?!」
「没关系的。」
米斯里露盯着安的眼睛看,仿佛在确认她的心意,不久后点点头说:「嗯,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做吧。」接着他看了安的手边一眼,急急忙忙跑去汲冷水。她伸手准备加冷水时,米斯里露刚好把水递给她。
她一再重复揉捏,比平常还下工夫,借此添增成品的光泽。想制作的造型已经决定了,她要为它注入无上的威严与崇高。
既然诺亚将纹章视为赫柏之心,她就要让他的心灵寄宿于这件作品之中。
——深蓝色的部分。我想做得深邃而沉稳,剑的成色要锐利、明亮。
紫狮该怎么处理呢?
她犹豫不决地混合色粉,调出由深到浅、由暗沉到鲜明的各种紫色,寻找与盾牌、缎带、剑最相衬的一种。
她的视线突然停留在其中一种深紫色上,它带有紫水晶般的光泽,富含深度。
——诺亚眼珠子的颜色?
她将它放到剑与缎带的颜色旁比比看,发现很搭。纹章的主人肯定觉得眼珠子颜色与紫狮相近的妖精很讨喜吧?所以才希望他代替纹章存活下来。
她聚精会神地将砂糖团塑造成决定好的形状,所有细节都要正确,不容差错。
完成一个后,接着再做一个。她希望在时限前尽量多做几个。只做一个是不够的,她要掏出一个又一个纹章让诺亚看。
如此一来,诺亚也会想通了吧。
这个纹章是不会消失的。只要还有人记住它,它就不会消失。所以诺亚有必要活下去。
浅蓝色微光隐约渗入房间之际,安停手了。
她完成了十五个手掌大小的纹章,耗费了大把大把的时间。
要制作连细节都完全相同的东西需要耗上莫大的集中力与毅力。
她觉得脑袋深处好像麻麻的。将十五个纹章摆上石板后盖上布,她叹了一大口气,坐到作业房角落的圆椅上。
头倚上墙面,闭上眼睛。
米斯里露在作业台上昏昏欲睡。
不久后日光盈满房间,热汤的香味从厨房飘来,大概已经在准备早餐了吧。
「好了吗?安。」
安似乎正在打盹,听到飞的声音才惊醒。
他手按门框,站在作业房入口,外衣已脱下,衬衫衣袖卷起,似乎也忙到刚刚才罢手。完成的砂糖菓子放在脚边,以布罩住。这件作品也放在石板上,但不怎么高,差不多是大人拳头的高度。
安与米斯里露都连忙起身。「啊,飞,早安!我做好了。」
飞瞄了作业台一眼,点点头。「如果让诺亚知道我们要进行对决,可能反而会强化他不肯进食的执念。听说你每天早上都会带砂糖菓子去给他?我们就当作今天也是在办例行公事,只是我也为他做了一件砂糖菓子。能进入房间的只有我和安两人。夏尔似乎总是待在里头,那就由他当见证者吧。好吗?」
他展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的一面。对飞来说,要赢得这场对决应该是易如反掌之事,但对决终究是对决,所以他才会这么紧绷。
「我知道了。」
「走吧,带砂糖菓子过去了。」
❆
「早安,诺亚,昨天说好要送礼物给忠心耿耿的你,我跟安把东西带过来了。要是想吃就吃掉吧,你要挑哪一件都行。」
结果诺亚别开视线,歉疚地说:「银砂糖子爵大人,很抱歉,我闻到香味就知道你们送来的是银砂糖菓子,但主人命令我不许吃别人赐予的东西,所以我不能吃……」
飞无视他虚弱的道歉,将自己带来的砂糖菓子放到床边桌上,掀开布。
诺亚瞄了砂糖菓子一眼,倒抽一口气,在床上爬向床边桌。
「啊……」他无意间发出惊叹。
摆在他眼前的,是飞福棋的棋盘与棋子。
——我看过它们。
它们应该在赫柏展示给安的幻象中出现过。赫柏和诺亚曾经使用的棋盘与棋子跟它们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散放在棋盘上的棋子多达三十二个,且做工极细,谁看了都会目不转睛。
国王的皇冠、权杖上刻着细密的花朵图样,衣领与斗篷的褶皱逼真;皇后的裙摆曲线流丽;骑士之枪无比锐利;马的肌肉栩栩如生,眼珠有神。而妖精棋是最美的,透明的翅膀、润泽的红发、指尖等部位都散发出小宝石般的光芒。
其中十六颗棋子色彩虽缤纷,仍以白色为统一基调;另外十六颗也是色彩殊异,但以蓝绿色为主要基底。
每颗棋子都活猫活现,周围仿佛有一圈淡淡的光晕。
可爱又华丽耀眼。明明是无足轻重、供人玩乐的道具,每颗棋子的表情却带着一点残酷,拼凑出一个小小的战场。
——好厉害。
竟然能把飞福棋这种小玩意儿做得如此有魅力,是因为它们的光泽与亮度都经过精密计算吗?
另一方面,它也代表诺亚与赫柏的回忆。两人曾经使用的小东西被飞完美重现了。
安曾经看过幻象,所以知道砂糖菓子与真正的棋子无比神似。
但飞应该没看过那个幻象才对啊,他怎么做得出来呢?
「小厅堂有个飞福棋的棋盘,我把它借来用了。」
安定睛一看,发现它确实是真货。
诺亚瞪大眼睛。「你把它搬过来了?」
「你们就是用这张棋盘下棋的吧?」
诺亚嘴唇颤抖,轻轻点了点头。
「赫柏大人的棋子似乎遭人掠夺后下落不明了,不过帮他制作棋子的职人还在世。他们的手艺已经退化到无法做精密的雕琢工作,但他们还记得棋子的模样,画了详细的素描给我。如何啊诺亚?跟你和赫柏大人当初用的棋子一模一样吧?」
诺亚的眼神恍惚,仿佛在追忆遥远的往昔。
「是的,这造型跟我和赫柏大人经常使用的棋子完全相同……」
「赫柏大人是飞福棋界的着名棋士。」飞突然告知诺亚。
「啊?」诺亚诧异地望着飞。「不,他并不是。他的棋艺不太好……」
「他是着名棋士,我没弄错。他经常在圣路伊斯顿‧贝尔教会举办的正式棋赛上拿到优胜,查纪录都还查得到。」
「可是赫柏大人说他棋艺很差,都没有人愿意陪他下棋,只有我肯当他的对手。」
「确实没人想当他的对手吧,毕竟有谁会挑战国内最厉害的棋士呢?」
「啊……」诺亚错愕地睁大眼睛,仿佛想通了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厉害,所以当初才会找他下棋吧?」
诺亚轻轻点头。「可是,赫柏大人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要装弱?」
「你邀赫柏大人下飞福棋不是为了拼高下,只是为了享受下棋的乐趣,这点肯定让他开心得不得了,所以他才在心中预设一些棋路限制,陪你开开心心地下棋吧。我是这么猜测的。」
诺亚的紫色眼珠湿了。
「和你下棋的时光,带给他纯粹的欢乐。」
「他和我下棋很开心吗?真的吗?」
「他不开心吗?」
诺亚摇摇头。
接着飞又追问:「那你开心吗?」
「我……」诺亚悄声说,视线在一个又一个整齐排列的棋子之间移动。他咬住下唇的瞬间,泪水便从眼角滑落。
「我也……很开心……开心得……」他的嘴唇颤抖着:「开心得不得了……」
「这些棋子是你的了,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你可以像从前那样拿起它们。」
飞的发言令安吃一惊。
——原来如此,他故意做成以手拿取的物品。
要是将他怀念的东西摆出来,让他伸手去拿,说不定就会激发他的食欲。
飞最先想到的,大概就是「让他拿到手上」这件事吧。妖精拿起砂糖菓子就等于人类将嘴唇凑到砂糖菓子附近,他受到香味与甜味的吸引,可能自然而然就会想吃了。
——这就是银砂糖子爵的实力。
精雕细琢处做工细腻,制作用心,一晚就完成这点也令人吃惊。
不过最令安惊讶的,是飞的追根究底。他竟然查到赫柏曾是飞福棋着名棋士,以及诺亚曾陪他下棋这两件事,还分毫不差地重现十五年前就遗失的棋子。
「……开心得不得了。」诺亚凝望着棋子,再度呢喃。嗓音颤抖着,手则抓着胸口前的衣服,仿佛被悲伤的浪潮压得喘不过气来。
飞面无表情地在近处看着诺亚,不久后开口说:「诺亚,你还有一件礼物。」
飞对安使了个眼色,安便将她托来的石板放到床铺上。
——我竟然想打败银砂糖子爵,真笨……
两人的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安完全不觉得心有不甘。
唯一令她难过的事实是:无法找凯特来帮忙了。佩基工房到底要如何摆平这次的危机呢?
看了飞带来的作品后,她觉得自己制作的纹章是谁都做得出来的东西,拿这种东西出来真是太丢脸了。但诺亚看了应该会很开心才对。
只要他开心就好,赢不了飞也没关系。只要显露一点点喜色就够了,安便会释怀了。
「这也是给你的,我为你做的。」安说,同时将布掀开。
飞看到纹章,不知为何马上就低下头去。
而诺亚看到纹章,眼睛立刻一亮。
「纹章?!」诺亚爬向堆积成一座小山的纹章,俯瞰着它们。
安完成的纹章完全没有主观成分,就只是如实地将契恩巴家的纹章重现出来。她只把代表慈悲的蓝色加深,使代表力量的剑与盾的亮银、亮白色更显强悍威严,让狮子的紫色更加壮大、沉静,制作过程中,她一面想着她要的效果,一面控制砂糖团的亮度以及色调。
希望幻象中的黑发男子之心会寄宿到这件作品中。
「怎么会?」诺亚眼里仍噙着泪水,但他还是露出浅浅的微笑,伸手拿起纹章,以发现了宝物似的目光凝看着它。接着他抬头望着安,激动地扯开嗓门:「是纹章,这是赫柏大人的纹章!好美!」
「美吗?」
「嗯,很美,很美的纹章!」
「太好了。」
诺亚再度低头看着掌中的纹章,绽放喜色的脸庞看起来生气十足。
——希望他会明白赫柏大人的心意就在其中,只要体会到一点点就够了。
安看到他以纤弱双掌包覆住砂糖菓子的模样,松了一口气。他的手势使纹章造型的砂糖菓子显得像是某种珍贵的宝物,她看了好开心。
就在这时,握住纹章的双掌之间透出柔和的光线。
诺亚凝看纹章,浅笑着。纹章零落裂解,融化为光,渗入诺亚的掌中。他原本苍白的面颊染上了一抹红晕。
「……啊……」安不禁发出小小的惊叹。夏尔似乎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飞噗嗤一笑,仿佛是在自嘲。
诺亚手中的纹章彻底融解了。他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我吃掉它了。」诺亚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茫然地说:「我……吃东西了。」
他错愕地发现自己违背了主人的命令,大受震惊,所以才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泫然欲泣吧。
这时,飞突然动了起来。他敏捷地拿起纹章砂糖菓子,放到诺亚掌中。
诺亚仰望飞。「银砂糖子爵大人?」
「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赫柏大人不会生气的,你自己也很清楚吧?而且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飞接着望向安:「只要你向这位银砂糖师提出请求,她就会做给你。对吧,安?」
安用力点了点头。「是的。」
面对如此强烈的盼望,她随时都愿意制作、要做什么都不成问题。这就是职人之心。禁忌那一类的规矩不过是别人任性订下的,她才不管呢。「只要你希望我做,我就会做给你。我才不管谁有意见。」
诺亚听到这句话,表情就扭曲了。他似乎很开心,但无法承受的哀伤似乎也在同一时间溃堤了,泪水从他的紫色眼珠涌出。
「只要你继续追随这个纹章,它就不会消失。」飞静静地说。
「赫柏大人。」诺亚低头盯着纹章看,挤出喉咙里的字句。「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一段时光,这是千真万确的。他曾经和我在这里一起下飞福棋、吃砂糖菓子、笑成一团。这是千真万确的,赫柏大人曾经在这里待过。」
等待多年的主人不曾归来,他留下的踪迹也遭到彻底破坏、抹除。十五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长到诺亚都开始觉得那些快乐回忆不过是幻影了吧?
然而,诺亚现在有纹章,有温柔的主人曾生活于此的证据。
他大概从纹章那里接收到睽违十五年的讯息了吧?它宣告的内容是:诺亚与主人的回忆并不是幻觉。
「那时候我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诺亚低着头,几滴眼泪洒落膝盖,但嘴角是上扬的。「赫柏大人,那段日子真开心。」他低声呢喃,对着总算如愿重逢的那个人诉说。
❆
「安,你赢了。」飞把诺亚留给夏尔照顾,将安推到门外,自己走近窗边,手伸到身后窗框撑着。
比赛结果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安愣在原地。
不管谁来看都会认为飞做的砂糖菓子比较出色,安自己也很清楚。
诺亚应该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但他却无意识地吃下了纹章造型的砂糖菓子。
「为什么……诺亚为什么会拿起纹章呢?」安忍不住发问,因为她完全搞不惯自己为何会获
胜。
飞稍稍仰头望着天花板,苦笑着说:「因为它证明了死去的主人曾存活于这个世界上。贵族的惯例与思考模式诺亚都很熟悉,所以他明白纹章代表的意义——生于此家族者的精神。他当然会从纹章中感应到赫柏的意念。」
「可是,诺亚不承认赫柏大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不能把他的话当真呀。你想想,再怎么样驽钝的人也会明白赫柏战败后十五年来不曾返家,就代表他已经死了。但诺亚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明知赫柏已经死了,他还是选择继续等下去。」
「怎么会这样……」
「等待身亡的主人归来是一件空虚的事,而且诺亚还得面对残酷的现实:城池遭到破坏、纹章被烧毁、肖像画被划破,就连赫柏曾经存在于世上的证据都快被消灭殆尽了。这对他而言是最难受的一件事吧,在这样的情况下,证明主人曾存活在世的纹章重返人间,自然会带给他希望。证据就摆在眼前啊。」
一直以来,诺亚都固执己见不肯进食。这是因为他想遵守赫柏的命令,也因为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光靠绝望、虚无、回忆无法激发存活下去的气力,但只要给他一点希望,他说不定就会想要活下去了。
比方说,让他见证「珍视之人曾生活于此的证据重新问世」的那一刻。
「你竟然查得到那纹章的模样,真有你的。为什么会想做那个?」
「纹章就藏在诺亚一直盯着不放的肖像画的背面。」
「那是禁忌的纹章。身为银砂糖师,你不认为做那样的东西很不妙吗?」
「我只觉得有一点不妙。」安咬住下唇:「但我认为,银砂糖师若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东西,那这个称号就没有意义了。你打算向国王陛下或道宁格伯爵告状,请他们处罚我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一天到晚拿官威压人呢,原来你明知那是禁忌,最后还是选择做那样东西啊。你就胜在你没畏怯。」飞说完望向窗外。
朝阳照亮庭院,白昼之月仍挂在西方的天空。飞的侧脸散发出寂寥之气。
「飞思考得那么透彻,知道做纹章会有胜算却没做,这是为什么呢?我不认为你是想让我赢。你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故意输给我,要那样做还不如打一开始就直接把使唤凯特的权利让给我。」
飞再度望向安。「我没打算让给你,我原本也做了纹章。」
「咦?」
「我原本做了纹章,但最后还是决定毁掉它,改做获胜率第二高的东西。你要是没做纹章的话,我就赢得了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安才想起昨天下午她端茶去给飞时听到的对话,萨礼慕不敢置信地问:「现在吗?子爵。」
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你现在要重做吗?」
「为什么要毁掉那件作品呢?你明知它获胜机率高,也做出来了呀。」
「我是银砂糖子爵,侍奉国王陛下,只获准为国王陛下制作砂糖菓子,我不该制作国王陛下……米尔兹兰得家最忌讳的纹章。哎,不过一般的银砂糖师也应该要顾忌才对。」
「竟然是因为不能做……」
「没错,如果已有觉悟,放手去做就对了,普通的银砂糖师若做了这个纹章,可能会收到严正警告,最惨也只会被撤除资格。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国王陛下的臣子,侥幸的话会以入狱收场,运气差的话就会被处死。银砂糖子爵绝对不能背叛国王陛下,所以我不能做那个纹章。」飞笑着说,语气平淡,眼神透露着些许无奈。「你们可自由了。」
「为什么飞要当银砂糖子爵呢?」安不禁问。
在此之前,她从未思考过「银砂糖子爵只能为国王制作作品」这件事的意义。那就等于是夺走职人的翅膀,为他们加上重重的束缚啊。
飞虽然被任命为银砂糖子爵,但他应该可以奉还这个头衔才对。要不是对权力感兴趣,谁会开开心心地任人束缚呢?
「凯特也问过我: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接那种工作啊?他气死了。我改姓为马克里、当上工房首领时,他也气得不得了。但我从头到尾都没理他,最后甚至当上了银砂糖子爵。他非常讨厌职人的自由遭到剥夺这种事,讨厌到了极点,似乎也无法谅解我这个爱跟他拌嘴的人答应出任子爵,问我:你就那么想要权力?」
「你真的想要权力吗?」安也无法理解。对职人来说,没有比自由遭到剥夺还要痛苦的事了。
「嗯,我想要权力。」飞瞇起眼睛:「有些事情,没权力是办不到的。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就是因为太过无力才害妹妹丢了性命。我在当时发誓,有一天一定要变成力量强大的人,砂糖菓子的祈愿之力太温吞了,我想要更直接的力量。」
飞离开窗边,敲了安的头一下。「这次是你赢了,你是货真价实的胜利者。你不怕犯忌,所以赢得了胜利。我把使唤凯特的权利转让给你。你没时间拖拖拉拉拉了,立刻写信叫他来吧。」
飞毫无预警地转过身去,迈步离开。
「走啰,萨礼慕。」
守候在走廊尽头的萨礼慕跟随他离去,宛如他的影子。
远走的背影不带一丝犹豫与后悔,他笔直地走在他选择的道路上。
安看着他强悍的背影,握紧拳头。
——我输了。
如果飞不是银砂糖子爵,他应该就会制作王家忌讳的纹章。彻底理解纹章对诺亚具备何等意义的他,也许会从不太一样的角度切入制作作品。
就算两个人都做纹章,诺亚也一定会选飞做的吧。
——我并没有取得真正的胜利。
安的实力果然远远不及银砂糖子爵,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飞那样的银砂糖师,但又不想像他那样受制于人,活得像是翅膀被人拔走的妖精。
她伫立原地,动也不动。
不久后,安的房门敞开,夏尔走了出来,来到表情凝重、盯着走廊另一头看的安身旁。
「诺亚睡着了。砂糖菓子让他回复了不少元气,看来是不会丢掉性命了。」
「这样啊……太好了。」
「你赢了吧。」
安用力摇头,紧咬下唇,但泪水还是自然而然地渗了出来。
「我输了。」
她好不甘心。不过不是因为她无法取得真正的胜利,而是因为海兰德王国最顶尖的砂糖菓子职人的创作自由遭到剥夺。飞无法恣意发挥,才给了她赢得比赛的机会——这点令她恨得牙痒痒的。
她用拳头擦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安!」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是纳迪尔,他从小厅堂那一头跑过来了:「我刚刚偷听埃里欧特跟银砂糖子爵说话,听说你赢啦?!」
纳迪尔握住安的双手,上下甩动。
「我没赢,但他把使唤凯特的权利让给我了。」
「什么意思啊?我听不太懂。但总之,凯特会来对吧?」
「嗯。」安点头。
纳迪尔跳了起来。「太好了,来得及新圣祭前完成了!」
「说得对。」走廊另一头传来人声,是埃里欧特。他大力摆动双手,朝他们走来。「银砂糖子爵回去啰,他把你们对决的大致过程告诉我了。安似乎很不满,但赢了就是赢了嘛。」
「我要去告诉大家!」纳迪尔掉头就跑。
埃里欧特目送他离去,然后对安微笑:「我很清楚你为何不满,但你只要继续磨练技术就行了,不停、不停地努力就对了。」
安听了内心一惊,如果安是靠压倒飞的实力赢得对决,身为输家的飞也许会若无其事地开怀大笑,不会露出那么无奈的眼神。
「将来的某一天,你只要靠实力扳倒他,就算是还他人情了吧?总之这次对决的赢家是你没错,我们也因此得救了,大家会很开心的。我要代替葛连先生对你说:做得太好了,安。」埃里欧特边说边拨乱安的头发,仿佛是在对待小孩子。
「是。」她总算由衷地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听了埃里欧特的话很开心吧。
——我要不停、不停磨练技术。
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与飞平起平坐,可与他正面对决的银砂糖师。
——总一天,我一定办得到。
强烈的决心在她体内萌芽了。
❆
之后,安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凯特。
内容是:飞把指使你的权利让给我了,请遵照约定尽速前来圣叶城。
她将信交给埃里欧特熟识的信差,支付额外费用请对方即刻送信到南圣去。凯特动作够快的话,明天早上就会抵达圣叶城了。
安熬夜完成给诺亚的砂糖菓子,所以埃里欧特命令她休息一天。他表情严峻地对她说: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参与制作、捅出什么漏子就糟了。
安认为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就接受了他的安排。但她想在补眠前再去看诺亚一眼。她悄悄望进房间内,发现诺亚坐在床上盯着床边桌上的纹章发呆。
「诺亚。」
他听到呼唤吓了一跳,满脸通红地望向安,然后奋力钻进被子下方。「我可没盯着砂糖菓子看喔。」
「嗯,你没在看。」安蹲到床边,发现床边桌上有异状。原本摆在那里的飞福棋砂糖菓子与棋盘不见了,只剩安做的纹章。
「咦?银砂糖子爵做给你的砂糖菓子呢?」
「我醒来时,桌上就只剩这些了。」诺亚慢慢探出头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会不会是银砂糖子爵带回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向他提出请求呢……我一定会永远把它们当成宝物,我可以向他保证。希望……他可以把棋子留给我。」
「别担心,银砂糖子爵应该不会把棋子带回去。他应该会送给你喔,毕竟是为你制作的啊。到底是谁擅自把它们拿走了呢?真是奇怪……」安感到不可思议,陷入沉思。
这时诺亚畏畏缩缩地开口了:「那个……呃,那个盗贼小姐……啊不是啦……」
「咦?啊,对喔,我叫安。」
「安?」
「怎么啦?」
诺亚低声撇下一个问句:「砂糖菓子……我要是吃完了,你真的还会帮我做吗?」
「会啊。只要诺亚说想吃,我就会做给你。」
「我还想问一件事。安把翅膀还给那两个妖精了,对吧?」
「对啊。」
「为什么要还给他们呢?难道是因为他们很没用吗?」诺亚的语气有些不安。
安笑了几声,因为她很清楚诺亚在意的点是什么。他真的很喜欢主人,很想当一个有贡献的侍童吧?
「赫拍大人人很好,但他很爱说谎。他说他不太会下飞福棋,结果银砂糖子爵说他其实厉害得不得了。也许他对我说的其他话也是骗人的,例如『我守在城里就是在帮他的忙』,也许他是觉得我派不上用场才把我留下来的。」
「不对喔,诺亚。我认为妖精和人类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没有族类的差别,奴役他们实在太奇怪了,所以才把翅膀还给他们。赫柏大人一定也把诺亚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看做同样重要的东西,所以才把翅膀还给你。我想,诺亚对赫柏大人来说应该是重要的朋友才对。」
诺亚缓缓地转头面向安。「重要的朋友?」
「我的想法应该没错。你有没有利用价值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就是喜欢和你一起生活。」
诺亚听了她的回答,脸上绽放灿笑。
安帮他顺了顺毯子与被子,然后握住他的手。「好啦,你睡一会儿吧,这样会更有精神的。」
「嗯。」诺亚乖乖闭上眼睛,他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凝看他脸颊的安松了一口气。
心中大石放下后,睡意突然来袭。
她一闭上眼,某人的呼吸声立刻在耳畔响起。意识已进入半梦半醒间,但她仍知道赫柏来了。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怕他了。
不过赫柏为什么不肯见诺亚呢?她感到不可思议。
动念的下一个瞬间,她听到男人的声音:「我要是见他的话,他大概会说『带我到你现在居住的世界』吧。」
确实。诺亚也许会缠着赫柏的身影不放,哭着说要跟他一起到另一个世界去。
「我要谢谢你,女银砂糖师。」男人的声音温柔地诉说。
她知道赫柏离开了。
据说人死后,灵魂会在该年的昇天日上天堂。但赫柏的灵魂在城堡内滞留了十五年,大概是因为放不下忠心耿耿的妖精,他才拒绝昇天吧。
如今,他总算可以离开城堡了。离开城堡后,他会徘徊于人间,像风一样漫无目的地在王国境内旅行吗?
还是说,他会在下一个昇天日上天堂呢?
——就让我在下一个昇天日为赫柏大人制作一件砂糖菓子吧。
赫柏辞世的那一年,大概没人为他准备砂糖菓子吧。
既然如此,今年就由安来准备。
只要有砂糖菓子的祝福,天国之门应该还是会在十五年后为他敞开的。
——但在那之前,得先搞定新圣祭的砂糖菓子才行。
睡意搅乱了她的思绪,但她的脑海中还是浮现了埃里欧特以及佩基工房职人的脸庞。她接着想起葛连的脸,最后看到了凯特。
——不要紧的,凯特会过来帮忙。
他们目前完成的雪花结晶砂糖菓子大概可拼组出选评会样品大小的结晶塔。但由于银砂糖凝固之故,组装作业中断至今,目前连一座塔都还没拼出来。
——非得赶上交件日不可。
睡意如舒爽的浪潮般包覆住安,引领她坠入梦乡。
❆
纳迪尔大声嚷嚷,说安今天早上打败银砂糖子爵了。布莉洁听到松了一口气。
有凯特加入职人的行列,应该就能在新圣祭前及时交货了吧。
心中的大石头放下后,她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她想喝杯红茶,但又不想一个人独饮,于是走向葛拉迪斯的房间,想邀他一起喝。
不过葛拉迪斯经常在城舍中晃来晃去,布莉洁就算想找他也往往无法在第一时间掌握他的行踪。
她每次在城内漫步寻找他的行踪,几乎都是在靠左栋的地方碰到他,知道他似乎对银砂糖很感兴趣,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现在可能也不在房间吧,她心想,没敲门就直接打开门,望向房内。
没想到葛拉迪斯就在房间内,令她大感意外。
他站在窗边笑着,眼前的窗框很宽,上头放着华丽的飞福棋盘与棋子。
佩基工房内根本没有飞福棋的棋子,这座宛如废墟的城堡内也应该不会有那么美丽的棋子才对,可见那应该是银砂糖子爵制作的飞福棋造型的砂糖菓子。
——为什么会在葛拉迪斯手上?
葛拉迪斯拿起国王棋玩赏,不久后棋子便发出淡淡的金光,开始瓦解溃散,转眼间就彻底融解,渗入他的手掌之中。
「你在做什么?」布莉洁不禁高声质问。
葛拉迪斯似乎吓了一跳,转头面向她,并赶在她再次出声前飞快地移动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
「布莉洁,小声点。」他以甜腻的嗓音对她呢喃,同时强硬地将她拉进房内,关上门,再把她拖到窗边。
「葛拉迪斯!你不能对砂糖菓子出手,我不准你这么做!」
「这样啊。」葛拉迪斯单手扣住布莉洁的双手手腕,以空出来的那只手触碰皇后棋。结果它也发出微弱的光线,融进他的掌心了。
「你在做什么?住手,住手啊!」
「力量,涌出来了。」葛拉迪斯不把奋力抵抗的布莉洁放在眼里,兀自以陶醉的口气低语。他将剩下的棋子也接连放到掌中,加以融解,吸收殆尽。
「不愧是银砂糖子爵的作品,太棒了。佩基工房的砂糖菓子迟迟还没成形,搞得我好焦急啊。能弄到这件砂糖菓子真是太幸运了,来这趟真是值得。」
「葛拉迪斯?!难道砂糖菓子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当初她确实隐约觉得这整件事太多巧合了。
美丽的妖精偶现在布莉洁面前。拥有他的妖精商人只收了一丁点钱就把他卖给了布莉洁,而这个妖精还温柔地对待她,满足她的盼望。
「布莉洁,我原本有伤在身,所以才需要砂糖菓子回复力量。利用你是我不对,只可惜我不会内疚的。」
葛拉迪斯推开布莉洁,害她跌坐在地。
「不可原谅!快住手!」
她丝毫不觉得被葛拉迪斯背叛是一件痛苦的事,真是奇了。她早就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也不感兴趣。
布莉洁只不过是将「握有葛拉迪斯翅膀」这个优势发挥到最大,想从他那里寻求一些慰藉罢了。
她原本就对自己的愚蠢感到不耐,所以葛拉迪斯的背叛并不会让她感到难过。
但眼前的画面她看不下去:银砂糖子爵制作的精美作品被他粗鲁地融掉。砂糖菓子可是神圣之物,必须慎重对待才对啊。
只有那个长得像小孩的妖精才有资格毁损它的造型、将它服下,因为这件作品是献给他的。砂糖菓子就是这样的东西,它的存在意义带给受赠者幸福。
布莉洁是佩基工房派首领之女,不管她思想变得多扭曲,对砂糖菓子的敬畏也会永远留存在她心中,不会崩坏。
她取出胸前的小袋子,拿出里头的翅膀。
葛拉迪斯露出浅笑。「你打算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布莉洁奋力扭绞翅膀。
葛拉迪斯却还是微笑着。
「咦……」她的脑海瞬间化为一片空白,为什么他一点都不难受呢?
「翅膀的主人正在某处受苦喔,真可怜。」
那句话挑起的恐惧在她心中聚积。她抛开翅膀,扭动屁股往后退,想逃离这里。葛拉迪斯却单膝跪到她面前,凑近她的脸说:「别妨碍我用餐。」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十五年来不断等待仰慕之人现身的小妖精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明知对方已不在世上,还是要继续等下去,一百年、两百年过去后照等不误——夏尔很能体会这种心情,所以才希望那个妖精能活下去。既然想等待,就应该要永永远远等下去。
将来要让光阴在等待中流逝呢?还是要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命运自有安排。
夏尔走出城外来到庭院,感受着晚秋冰凉的空气。荒废的庭院也被明亮的日光照耀着。
他在这里可以远眺左栋作业房内忙着工作的职人身影。凯特预定在明天抵达,这消息提振了他们的士气。
爽飒的风吹来,杂木的枯枝彼此摩擦,沙沙作响。
他感觉到背后有人。对方身上的气息就和他一样紧绷,因此他立刻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夏尔。」
是葛拉迪斯,他的手搭到夏尔肩膀上。
「不要随便碰我。」夏尔拨开他的手,转过身去。「像话一点。你想扮演朋友的角色,但我不打算陪你演。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葛拉迪斯盯着他看了几秒,呵呵笑了。「你的眼睛真漂亮。」
「别闹了,想挨刀吗?」
听到这句话,笑容暧昧的葛拉迪斯整个人气质大变。笑意依旧挂在他的嘴边,但渗入了野兽发现猎物的冷酷。
「我没在闹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想像过好几次了:黑曜石妖精的眼珠子一定漂亮得不得了吧。夏尔‧斐恩‧夏尔,当初问出你的名字真是太好了。要是没问的话,我就不会发现……你是我要寻找的其中一个妖精对象了。」
——寻找?
夏尔眉头深锁。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的长相,但知道你已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所以我才在找寻你的下落。好不容易掌握你大致的所在位置,却在移动途中碰上战乱,再次跟丢。我以为自己已经永远见不到你,放弃追寻了,没想到会在一百多年后遇到你。」
葛拉迪斯提及那座昏暗的教堂时,他想到一个可能性。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葛拉迪斯缓缓吐露:「我的名字是拉法尔‧斐恩‧拉法尔。」
「如我所料」与「真是意外」这两个想法在夏尔心中混合,带来一阵穿透全身的恶寒。
——拉法尔‧斐恩‧拉法尔。
妖精一向以诞生时拥有的能量音频为名。
他听过这个音频。过去它近在咫尺,不断在他身旁鸣响着。可见对方也听过夏尔的音频吧。他们的名字对彼此而言,都等同于出生前就在身旁的那股能量。
「你所诞生的黑曜石,原本应该是嵌在一把腐朽之剑的剑柄上,而那把剑就被偷偷供奉在昏暗教堂内,剑柄上应该还嵌着黄玉石与金刚石吧?」
夏尔想起那颜色暧昧、体积硕大的黄玉石,它总是在夏尔诞生的黑曜石旁闪耀着。
那颗黄玉石当时并不具备足以催生妖精的能量,所以他以为没有妖精从中诞生。
然而,那其实是妖精诞生后吸走所有能量留下的空无状态。
不会错的。使用假名的妖精拉法尔‧斐恩‧拉法尔知道夏尔诞生地的模样,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名字与他很久很久以前就知晓的能量音频一致。
「我是从那颗黄玉石诞生的妖精,我们诞生的贵石都是某人特意挑选出来,嵌到剑柄上的。他认为贵石能量会逐渐凝炼,迟早会催生出妖精,所以可说是怀抱着期待在挑选贵石。出生前,命运就决定我们是共进退的伙伴了。」
「是谁……」这是他偶尔会想到的问题:宝剑的主人究竟是谁?
拉法尔肯定知道一些内情,才说嵌在剑柄上的贵石经过特意挑选。
「挑选那三颗贵石的人是谁?」
「宝剑的主人。」
「我就是想知道他的身份啊,回答我!」
「别急嘛,夏尔。你想知道的事,我全都会告诉你。早一步来到世上的我,一直在等待你的诞生啊。我甚至想在能量充足、时机来临的那一刻凝视黑曜石,见证你的诞生,并将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和你成为共进退的伙伴,结果不幸的巧合接连发生,害我无法如愿以偿。不过我们注定成为伙伴,一百多年过后我们还能相遇,这就是证据啊。和我一起走吧,这是命运之神早就做好的安排。」拉法尔缓缓伸手,仿佛在提出一个温柔的邀约。
「你说什么?」
「你没必要和人类一起生活。摆脱人类的支配,和我一起走吧。」
——安。
一想到她,逐渐混乱的思绪瞬间就沉静了下来。
——我怎么会被他唬得团团转?
他确实想掌握更多情报,但那渴望不够强烈,无法驱使他拿现在的生活去换。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过去这一百年他一直沉浸在自己与丽兹生活的回忆之中,但这其实是很空虚的行为。也许这是安让他想通的吧。
安总是努力应对着生命中的挑战。「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活在当下才能展望未来,他看着她一路走来,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出生的时代比邂逅丽兹的时期还要久远许多,连他自己都没有记忆了。挂念当时之事未免也太愚蠢了。
夏尔噗哧一笑。「命运?什么蠢话。我为什么非跟你走不可?对我来说,你根本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啊。我的命运之神可没选中你。」
「你想接受人类的支配吗?」
「我的翅膀在我自己手上,没有人支配我。」
「但你还是离不开人类,因为妖精猎人一旦发现你没有主人,就会把你抓起来对吧?所以你才勉为其难地服侍那个小丫头?」
「错了。」
拉法尔笑咪咪地说:「我说错了?这样啊。看来我当初的观察是正确的啰?你疼那个丫头疼到离不开她啦?那也好。她是银砂糖师,只要让她成为我的人马,你就会跟过来了。」
「我不打算把她交给你。」
「那我就用抢的,全力出击。」
「拉法尔‧斐恩‧拉法尔,翅膀都落入小丫头手中了,还敢讲这种大话。」夏尔快手一挥,闪耀的光粒便在他的右掌上聚集。
「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耶?你觉得没有吗?」拉法尔边说边摊开右掌,打直手臂。赤银双色的光粒开始在他手上聚集,一抹闪亮的红色也从发根覆向发梢。
下一秒,拉法尔全身溢出强风般的能量。
他的右手握着细线束般的刀刃,头发闪着赤银色的光泽。在通往选评会会场的公路上袭击路上袭击佩基工房马车、与夏尔对峙的妖精就是他,不会错的。
「是你啊。」夏尔咬牙切齿,上次打到最后被他跑掉了,当时的懊悔重新浮上心头。
黄玉石的本质是暧昧。从中诞生的妖精可借由光线或心情来改变自己散发出的光辉或带有的颜色,他体内蕴含的颜色非常缤纷,无从得知对方会在何时变化成什么颜色。
赤银是拉法尔的战斗色。
「被你砍那刀后,我着实忍气吞声了好一阵子,在这座城内跟你碰面时,我可是虚弱到无法战斗。多亏了银砂糖子爵的砂糖菓子,我的力量彻底恢复了。看吧,我可以这样跟你打。」
夏尔的手上了出现了白银之刃,近似喜悦的激动感也随之飙升,翅膀绷紧,带着质地坚硬的银光。
「竟然敢露出真面目,胆子还真大。」他勾起嘴角。「这次你可逃不掉了。」
拉法尔也笑了。「哎,真是伤脑筋啊。我碰到这种状况基本上是不撤退的,原本也打算要赏你一刀,还以颜色。但你是我命定的伙伴,我不打算伤害你,所以你压倒性地占上风。我不如就抓走那个丫头吧,如此一来,你也会变成我的人吧。」
拉法尔话声未落,夏尔便倾身挥出一刀。逼得他奋力向后跳,纵入森林之中。
夏尔也跃向林中追击,一落地就用刀刃划出一条水平线,但拉法尔再度往后跳开,闪避攻击,并甩动手中如线束的刀刃,挥倒四周的杂木。
夏尔躲开往头上砸来的树干,往后跳再急忙扫动视线,但不见拉法尔的身影。
「那个丫头我要了。」
他往声音的源头一砍,结果只砍断一条藤蔓,咂嘴的同时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你应该要跟我共进退才对。」
那声音听起来像远方传来的回音,接着那声音与拉法尔的气息都一溜烟地消失了,宛如融解在空气中。
夏尔立刻觉得大事不妙,拔腿就跑。
——安!
她现在应该在诺亚身旁,他冲出森林,穿过庭院,一口气跑到城舍右栋二楼房间。明亮的日光照入城舍中,建筑物内实在安静过头了。
他打开房门。
发现安坐在床边,趴在被单上睡觉。
他立刻冲到她身边,没多想就用没拿剑的左手抱住她。
「……咦……夏尔?」睡得迷迷煳煳的安说。
他听到她的嗓音便松了一大口气,把脸埋向她的脖子。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不是冒牌货。
安焦急地扭动身体,夏尔便抱住她的头,不让她逃跑,接着将她拥得更紧。
她脖子的肌肤近在眼前,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夏尔,你怎么了?」
「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两人的胸膛相触,他感觉到安的心跳。
拉法尔原本就想拐走银砂糖师。
而安不只是银砂糖师,还是夏尔特别在意的人类。他已被看穿了。
四周并没有拉法尔的气息,但他的力量已经恢复了,近期内一定会来掳人,那可能是数小时后,也可能是明天、后天的事。
——有胆就来啊,拉法尔。
他一刻都不能松懈,随时都得保持高昂的战意。
——我发誓要永远待在你身旁,守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就在这时,城舍内传来一声划破空气的惨叫,窗外受惊的鸟群同时振翅起飞,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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